2018-10-6 23:32

死在床上

　　　　　　　　　　　　　　　死在床上

　　大概是因为加了干贝的缘故，今晚的清炖鲤鱼味道特别鲜美可口。娜娜为我
俩盛好了饭，就吃起来。我本来想对她提一下那张纸片的事儿，可她总是低着头
只顾着吃不看我，我欲言又止，却不想打破这种难得的默契气氛，也慢慢喝起鱼
汤来。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起来。

　　「有人来了，我去开门。」我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中年汉
子身影，身上飘过来一阵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道，我一下就闻出来是谁了。

　　「风大哥，稀客呀！今儿刮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啦？快进屋里说话。刚好炖
了一大锅鱼汤正愁喝不了呢，帮忙一起喝掉。」看见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我心里
一阵高兴，连忙拉着他进屋里。

　　「娜娜，风大哥来了，再盛一碗饭。」

　　「好叻！」娜娜看见有客人来，连忙收拾桌子。

　　「呵呵，本来只是恰好路过想打个招呼的。好吧，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
晚饭还没吃过，就厚着脸在你家蹭顿饭吧！」风徒哥布满沧桑的脸上笑呵呵的，
一点也看不出不好意思。我连忙又寒暄了几句让他餐桌上落座。

　　「娜娜也都长成大姑娘了啊！我记得那年你才三岁，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片
子呢，整天又闹又叫的，非要我驮着你四处乱跑，时间竟然真的如此操蛋，一晃
就十八年的时光没了……」风徒哥说着突然就陷入了沉思。

　　「风大哥，鱼汤趁热喝，一会儿凉了。」我不断给他夹菜加汤，怕他不好意
思动筷。过了一会儿晚饭吃完了，娜娜为我俩把红茶沏好，道声晚安就回房间了，
我和风徒就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

　　「这么些年没见，风大哥还是精神矍铄，真是修养有道啊！」虽然是老朋友
了，该客气的时候还是要客气的。

　　「哪里哪里，池塘的水换了无数次，你这条鱼耐力倒是真好，这都游了好多
年了啊！」风徒接道，脸上笑容依然很灿烂。

　　「唉，现在不比当年了，我也是时断时续地去游个泳锻炼一下身体，中间还
出过一次海难，被救上岸送到疗养院养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差点鱼命呜呼了。
其实游泳是最好的体育锻炼方式，能多游一游还真的挺好的啊！」我也想起了一
点往事。

　　「游泳虽好，但可不是谁都能习惯的，你看我，就是一个旱鸭子。」风徒笑
了一下，说罢掏出一根中南海点了起来。淡淡的烟味传到我的鼻腔，让本不爱吸
烟的我闻起来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那风大哥最近可有什么心得体会吗？能不能对小弟说说让我也跟着进步进
步？」我知道他自视极高，要想从他嘴里套个话需要谦虚再谦虚才行。

　　「其实也没什么，你看我帽子上的字。」他指了指那顶白色棒球帽上绣着两
个娟秀的黑字「涅槃」。我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开始还真没有注意到，怎么
会是这两个字？难道真的万缘放下要出家为僧了？

　　「风大哥看来已经悟了，敝鱼佩服佩服！」我竖起大拇指。

　　「色鱼弟弟你也用不着和我装，我知道你是认为我万念俱灰了才会绣这两个
字。其实，我绣的字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风徒说完抿了一口茶。

　　「那么小弟就想请教风大哥这两个字是何含义呀？」我问道。

　　「我听人说你研究过佛法的，怎么连这两个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这两个字的意思我是知道的，《大乘起信论》上讲：「以无明灭故，心无
有起；以无起故，境界随灭；以因缘俱灭故，心相皆尽，名得涅槃。」《中论》
说：受诸因缘故，轮转生死中，不受诸因缘，是名为涅槃。可是我不知道风大哥
你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我盯着风徒的眼睛说道。

　　「哦？听起来你好像还真的懂一些皮毛，那我就对你说说我为何要绣这两个
字。当年我对舞文那里爱的很执着，经常彻夜不眠守在那里，只为能找到想要通
过文字交流的同好，可是我枯等了一年又一年，除了中间有几个有意思的人如昙
花一现，到头来我因为火气太大ＩＤ被删除了一次又一次，我等来了什么？我等
来的，就是现在那首流行歌曲唱的——空空如也。」

　　「佛说：只要人们还受到渴爱的纠缠，他们还被绑在生死轮回里；但在灭尽
一切渴爱时，人们即会证悟涅槃，解脱生死轮回。你说，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
不觉得我到了应该彻底解脱的时候了吗？」风徒反盯着我的眼睛直视着，一双曾
经那么温柔的眼睛里布满了沧桑带来的成熟味道，那些解脱的话在我耳朵听来，
却仿佛变成了一种完全透明的气旋将我团团包围，让我感到有些透不过气。

　　「嗯，风大哥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你是应该解脱了，活人总不能被一个死
地方给困死。其实我还是很佩服您能够坚持那么长时间的，要是我就肯定做不到。
我只会四处乱游，哪里有合适的地方去哪里。」我岔开话题。

　　「可是我怎么看见你昨天还去舞文那里了？那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吗？
黄鹤已乘白云去，舞文空余黄鹤楼了。」风徒叹了口气，深深吸了一口烟，光火
闪烁了几下。

　　「我本来也不太想去的，可是你知道我妹妹娜娜她，写作小说上了瘾，现在
在色城当作家，那里都是一帮子糙老爷们没有人陪她说话聊天，她本来想去茶坊
的，一看那里乌烟瘴气门匾上就直接挂着少女不宜的特写照片，对我说很恶心。
后来觉得舞文虽然冷清却是一方净土一股清流，就非要拉着我每天去那里陪她玩，
还建了一个伴游宣泄小屋，每天要我冒泡向她报道。说实在的，我也拿她没办法，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几天。也许过段时间忙了，也就会学风大哥你了避世隐居
了呐，哈哈！」我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文人他妈的悲哀啊！」风徒说着边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在烟灰
缸里面捻灭。

　　「咦，那你都涅槃了，怎么也去那儿了？」我反问他。

　　「嗯。涅槃一共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本来自性清净而有染污涅槃，第
二阶段是有余依涅槃，这两个阶段我用了好几年好不容易都参悟透了；现在正在
参悟无余依涅槃，需要再进一步地了断过往，无论感情还是经历要全部了断。所
以了断之前，我想再回来看一眼，这次之后，不晓得又是多久来一次了，也许就
是永别了。所以这次也顺道看看老弟你一下，看你们都好好的心里面就踏实多了。
也许等我境界再提高点，就能够晋入第四阶段无住处涅槃了，听说后面还有一种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大涅槃，是只有佛才能证入境界，也是我努力的方向。」风
徒眼睛中又出现了那种无比坚毅的神色，就像很多年前我刚遇到他时的样子。

　　「嗯嗯，以风大哥的悟性和才华，早晚一定能够修成正果的。」我不知道该
说什么好了，就只好说一些吉利的话宽慰他。

　　「唉，学佛一年，佛在眼前。学佛两年，佛在大殿。学佛三年，佛在西天。
后面的路会越走越远越难的。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告辞了，有缘也许还会再见的。」
风徒哥到门口时冲我摆摆手，不要我送他，径自就走了。

　　夜里，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安静的环境促使人思考，我想从人话的角度理解
风徒对我说的那些话，却怎么也都理解不了。我想起了以前有人讲过：佛，就是
非人也。那么走向佛之道的人，也就不可能再从人之道来理解的了。我不知道风
徒以后会怎样，是寻找一处名川古刹还是荒山破庙安顿此生？想到这，我觉得自
己现在能舒服地躺在这张床上真的挺好的。我的爷爷出生在床上，死在了床上；
我的爸爸出生在床上，现在已经行动不便，估计也会死在床上；我也是出生在床
上，我没有那个胆量和勇气去死在海里或什么山洞里还是悬崖下的岩石上，我希
望我将来也能够安安稳稳地死在床上，安度晚年安享此生。可是将来我的孩子呢
或者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呢？会不会也是都会像我一样，只想着安安稳稳地生，再
安安稳稳地死呢？他们或者她们会不会接受从一出生起就被告知要总是会等待删
除的命运呢？还是会被生活的巨轮推动着做出各种让人眼花缭乱难以想象的抉择，
我真的难以揣测。

　　想到这儿，心绪有些难宁，打开床头灯，翻看古文看有没有答案。看见《齐
物论》上庄子的一段话：「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
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
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
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唉，看起来还是死在床上比较舒服些的,而且还能听听汪夫子的新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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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ＰＳ：看见风兄，又读了一遍舞文公告，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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